當我將詩朗誦的最後一句「我是X國公民」,以滿懷真摯的熱情,用激昂高亢的嗓音,拋向天空的時候,整座禮堂頓時掌聲雷動,經久不息……那已是上世紀80年代初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我與許多同代的青年一樣,深感自己與國家未來,一同成長和進步,猶如血脈和生命一樣關聯緊密。因此,我們都非常努力,非常執著,非常真誠,可能也非常天真。然而,殘酷的現實卻不斷在摧毀我們的理想,厚重而腐朽的塵土,也一寸一寸地埋葬我們的青春。
曾經志同道合,分別在不同領域奮鬥的朋友、校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出國。有位好友甚至跑來我的辦公室,邀我也一塊走,反正他去意已定。
與爸爸相反人生路
我想到了我的爸爸。不止一次地聽過媽媽抱怨,我爸爸很年輕就學有所成,早在香港謀得高薪厚祿的專業職位。不過,他早年間,聽信「承諾」和「號召」,毅然放棄安逸的生活,回國投身建設。開始幾年,他也確實享有承諾所給的待遇,但好景不長。政治運動一來,有幾個不學無術的人,就拿他的「專家」身分做文章,把他關在豬圈裡,進行人格侮辱,甚至殘酷迫害,我們一家人都受到牽連。
所幸,我爸爸性格樂觀,沒被整死。運動結束後,獲得了「平反」,生活上恢復了應有的待遇,可是,那個整我爸爸的人和勢力,竟也毫髮無損地繼續在職位上混著,從未認罪受罰,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樣。
經歷過的和親眼見到的,讓我決定走一條與爸爸相反的人生路——毅然出國。我爸爸支持了我,於是,我飛向了當時連做夢都去不到,那遙遠的地方。
一晃六、七年過去了,當我第一次回家探望已經年邁的爸爸時,已經是別國公民了。
那是在香港「九七回歸」以前。我途經香港,遇到當年同在辦公室工作的老同事,我們聚了一次,人多到坐滿了兩大桌。此時的他們,全都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擁省港兩地車牌、身藏多國護照的那一批「先富起來」的人。唯獨我一個什麼也不是,坐在圈中,沒有共同語言。
回流短暫影響深遠
探親期間,我才發現,原來,還有一批基層人士,錢有了,護身符卻沒有。他們的日子似乎過得不太安逸,千方百計想把孩子和配偶送出去,以防不測之風雲。我的出現,很快就被當成一根救命稻草。
我回流了。在朋友圈裡開設公司,專門幫助他們透過正途,奔赴理想境界。不過,也幹不了多少年,我就關門返澳了。不管別人怎樣評價那裡的社會環境,我實在是受不了。有一年,我像一隻剛挖到胡蘿蔔的兔子,立刻就引起周圍財狼們的垂涎。開始,有人來找我,開口直接就索要過百萬賄賂,說是幫獅子要的。我一面拒絕,一面去找獅子問個明白。獅子躲了起來,隨後,各種虎呀豹呀,就都來我的小窩踏過一遍。
當年,我爸爸因為想得開,死裡逃生;而今,我想是因為不貪戀,也逃過一劫。
天國重生是歸途
返國的第一天,天昏地暗,一場暴雨即將降臨。我因為移居到一個新的城市,人生地不熟,很快就迷了路。我不得不將租來的車子停在一處僻靜路旁,開始翻查地圖(那時沒有GPS)。雨滴像撒豆子般,劈里啪啦地落下。忽然,雨中有個男人的身影站在車旁,他用力地敲打車窗。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剛從另一個國度回來,下意識地感到危險。定了定神,我才打開一點窗縫,首先看見一雙友善的眼睛,眉毛上掛著雨珠,閃閃發亮。
「我猜你一定是迷路了,所以來看看怎麼幫你。」他的話,讓我鬆開緊繃的神經,也拉下了玻璃窗……
我就住這兒了!一次的迷路,就讓我迷戀上了這座城市,這裡像是開闊的大草原,有很多明媚的日子。
當然,更明媚的是,我在這裡認識了主耶穌,祂領我到可安歇的水邊。當我的身體浸入水中之後,祂就在我裡面活著,叫我一舉一動都有新生的樣式。
如今,我在澳洲居住的時間,已經超過原居住地,往昔如塵土飛揚。我雖開始步入生命的晚年,可依然老當益壯。因為,我知道距離真正的歸屬地,越來越近了,祂的愛在我血液裡流淌,我無法停止自己,要為祂的榮耀,在這地土上發光和發熱。
我用我的筆,我的嗓音,不斷地,像釘釘子似地,把心裡最渴慕,最引以為傲的詩句,一遍又一遍地嵌入世人的耳中:我是天國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