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岩
直擊人心真力作
朱塞佩·托納多雷(Giuseppe Tornatore)的電影以構思奇特、情感浪漫著稱,這在他的《天堂電影院》、《海上鋼琴師》、《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等作品中充分體現出來,而在《最佳出價》(The Best Offer)中可以說達到了極致。觀眾從一開始,就在感受一個奇特而艱辛的愛情故事,都為主人公能夠改變自己長期堅持的生活方式,終於獲得美人心而欣喜不已。沒想到,在最後幾分鐘,劇情卻來了突然來了個大反轉。原來,這不是一個苦盡甜來的愛情故事,而是一場多人參與、精心設計的騙局。真的是讓人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回頭仔細思想,才會發現影片中的一些蛛絲馬跡,再對照我們所處的這個變幻莫測、紛繁複雜的時代,又會覺得這樣事情的發生並非憑空想像,而是極有可能。進而佩服作者對人性瞭解之深刻透徹、構思之大膽巧妙。
機關算盡太聰明
奧德曼是個頂級的拍賣師、古典藝術品的鑒定大家。他在這個領域從業幾十年,有著極高的天賦和豐富的經驗。在幾秒鐘之內,他能夠辨別出一件作品的真偽,並且能夠提出足夠的理由與證據;在一堆雜亂的物品中,他能夠嗅到其中有價值收藏品的位置,哪怕它只是一塊被人當作廢物棄置的木板,而且鏽跡斑斑,無從辨認。這種功夫屢試不爽,從未失手,所以,他在業界享有盛譽。他也以此自傲,俯瞰一切,評點古今,獨步天下。他甚至對梵蒂岡博物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發來了拍賣會邀請都常常不屑一顧。在豪華餐廳,他佔據固定的中心位置,卻是一人獨享美味。對於服務員為他特意送上來的生日禮物——古典時代的甜品,他也因日期不對,拒絕接受。他從不用手機,出門要戴手套,他保持著自己一絲不苟的傳統生活方式。
他一直過著獨身的生活。這可能是由於他孤僻的習性,一般人很難接近,也可能是他的眼光過於挑剔。他似乎只喜歡藝術品中的女性形象,而現實生活中的女人則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不能贏得他的青睞。他最大的享受就是:靜靜地坐在密室中,欣賞著滿牆的不同時代的女人肖像,似乎她們圍繞著他,把全部目光都投向他,在幻想中,他仿佛是這個女人國的君王:三千寵愛集一身。他說:我愛她們,也敬重她們。但他卻未與實際生活中的女人有過深入的接觸。這就是他的軟肋。
不僅如此,他還犯下了不可告人的罪惡,這麼多名貴的女人肖像畫,價值連城,都是他精心謀劃巧取豪奪而來的。他利用自己的權威身份故意在拍賣中把一些珍貴的名家畫作說成是贗品,以低價出售,然後通過他的同謀比利買回來。這樣,他就可以用極少的價格擁有這些稀世珍品,比利也從中得到一些好處。他們狼狽為奸、得心應手多年,沒有引起懷疑,也沒有被人識破,只是偶爾會失手,有一次就被一位老婦人占了先機,但最後還是由比利趁人病重之機花錢把它收回了,只是多花了一些代價而已。
聰明反被聰明誤
奧德曼自以為憑自己的絕頂聰明與巧妙配合,可以繼續過這種順心適意而高枕無憂的生活,哪裡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早有人在苦心孤詣、精心算計,等待他自投羅網。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就是他的夥伴、朋友,甚至是同謀。他們都熟知他的生活習慣、審美趣味、情感偏好,正好可以投其所好,對症下藥。
他有強烈的好奇心,尤其對古典物品十分癡迷,他們就故意在要拍賣的別墅中留下一些七零八碎的零件,讓他去拾取、破解,他把它們帶回來,由他的助手勞勃用他的一雙巧手去拼接、復原。
克雷爾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與人接觸方式,正好滿足了奧德曼的神秘感,他自己本身也對別人來說也足夠神秘的,光其就餐方式就已令人瞠目結舌了。躲在牆壁中的克雷爾又說自己從小就患有廣場恐懼症,不能與人接觸,這點開始就連她的父母也不相信,直到在她十四歲那年帶她去布拉格,她突然發病。後來,父母去世,她無親無故,在孤寂中,她寫小說,寫故事,這些東西沒有出版,她寫給自己看,她現在無力承擔這座別墅的費用……她的這些離奇故事,他都照單全收,深信不疑,而且自己主動地扮演起了醫生和保護人的角色,為她購買食品和各種物品。甚至,不惜改變自己常年的生活習慣,把精心染成的黑髮還原成了花白頭髮,還專門為她買了手機,以便她隨時聯繫。在聽完她與前情人因車禍而不幸去世的悲慘愛情故事之後,他更不折不扣地愛上了她。他向正在戀愛的勞勃請教如何追求女人,然後照著他的指點一一去做,甚至還讓他偷窺了他們倆單獨相處的生活。一個雨夜,他在她別墅不遠的街上遭一夥人的搶劫並被打倒在地。這時,躺在地上的他撥了克雷爾的電話,克雷爾冒雨前來相救,把他及時送進了醫院。此刻,他已經完全地愛上了克雷爾,且甘願向她獻上一切。於是,有了後來,他把克雷爾帶到自己的密室,向她呈現珍寶,給她一個驚喜的一幕。
愛情有真亦有假
驚喜的效果的確達到了,可這卻是他自己看到這些珍寶的最後一眼。等他結束最後一場拍賣會、滿懷期待地匆匆趕回並打開密室時,等待他的不是那些歷代的美人和現實中的美人克雷爾,而是空空的四壁。他全部的珍藏、全部的財富、全部的夢想被一掃而空。
只有那個反復播放著奧德曼自己經典名言錄音的機器人在宣佈著對奧德曼的嘲笑和諷刺:「每個贗品都藏有真實的一面,我再同意不過了,所以,我會想念你,奧德曼先生。」奧德曼人財兩空,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他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住進了醫院,頹老了許多。後來,他去找過克雷爾的那幢別墅,已經大門緊閉;他給她打過去的電話,回答他的只有盲音。兩年後,他專門去詢問過別墅對面的那家餐廳的人,門口那個記憶力驚人的侏儒女人告訴他,克雷爾並非足不出戶,恐懼人群,在一年半中,她出入過別墅237次。而這兩年承租別墅的是一個什麼都會修理的年輕人,他還親吻侏儒,對她笑……顯然,那是勞勃。奧德曼回到自己已經殘破的房間,他發現了那張比利臨別時送給他的畫,就是克雷爾畫的自己母親年輕時的像,背後還有題詞:「給維吉爾,並獻上愛與感謝!比利。」而在汽車的後備箱,他還看到了摞得整整齊齊的一滿箱書,那好像是克雷爾寫的小說。原來是他的兩個最信賴、合夥時間最長的兩個朋友連同一個他最愛的女人一起騙了他。
留存盼望在心間
他想到警察局告發他們,但走到門口,他又停下了腳步,返身回來。隨後,他乘火車去了布拉格,去了克雷爾說過的那個她與初戀情人約會的名為「日日夜夜」的餐廳,他靜靜地坐下來,等待,旁邊都是成雙接對的來自全球各地情侶,只有他是獨自一人。他在等待,而且他租的賓館就在旁邊,可以看到這個餐廳進出的所有人。
在來布拉格的火車上,他也反復在頭腦中回味與克雷爾纏綿中的場景,他不相信這個與之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對自己毫無真情。在他的回憶裡還出現了這麼一個鏡頭:他與克萊兒激情相擁時,克雷爾說:「無論我做了什麼,你要相信我愛你。」這是她情感的真實流露,還是又一個誘惑招數?
奧德曼是一個以辨別真偽藝術品為職業的人,對此他有許多洞見。如果愛情也是藝術品,那它有沒有真偽呢?又如何鑒別呢?比利說過:「人類的感情就像藝術品,也有可能是假裝出來的,它們像真的,可卻是假的,什麼都可以假裝出來的,喜悅,痛苦,仇恨,疾病,痊癒……甚至是愛。」這是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給奧德曼也給觀眾留下的一個難題。
認真執一除偶像
其實,愛情是許多情感的集合,它的形態多種多樣,各不相同,沒有所謂純粹的愛情,也沒有絕對的真假。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我們自身也不能保證愛情的成功,只能說我們有成功的意願。
與其把愛情作為獲取其他的手段,像克雷爾那樣;不如像奧德曼那樣為愛情而奮不顧身,他雖失去了現實中的一切財富,但至少還存著希望。就是騙子也可能回心轉意,幡然悔改。而騙子們,不僅終身過著東躲西藏的生活,而且會恐懼正義的制裁隨時會臨到他們頭上。
當然,把愛情當作偶像,或者把別的任何人與物當作偶像都是危險的,都是罪惡的。我們始終要對人和人性保持足夠的警惕,包括我們自己。有了更清的鏡像,有了更高的楷模,我們才不至於欺騙他人,也迷失自己。
「與你結盟的,都送你上路,直到交界。與你和好的,欺騙你,且勝過你。與你一同吃飯的,設下網羅陷害你。在你心裡毫無聰明。」(《俄巴底亞書》一章7節)
「我們如今仿佛對著鏡子觀看,模糊不清。到那時,
就要面對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時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樣。」(《哥林多前書》十三章12節)@